Cred破產啓示錄：加密借貸業務的危與機

在金融領域，有幾種業務模式長期存在:博彩、色情和借貸。前兩者依靠刺激客戶欲望維持，而借貸業務的持續發展則更多取決於放貸機構自身的操守和極端情況下的抗壓能力。近期，知名加密借貸平台Cred申請破產,引發了業內對這一話題的討論。

這家管理着超過3億美元信貸資產的借貸平台,曾獲得多家知名機構的投資支持,包括數家著名風投基金以及行業內的重要人物,融資規模達2500萬美元以上,在行業內頗具分量。

Cred的突然倒閉,固然有部分原因可歸咎於"3.12"等黑天鵝事件的衝擊,但從其破產申請文件顯示的1-5億美元債務,到高管之間的公開爭執與法律訴訟,再到各方消息源指出的"內部人員"爭議,都不禁讓人懷疑Cred作爲一家借貸機構是否存在違規操作、逾越紅線的行爲。這些亂象是否反映了加密行業普遍存在的問題?作爲用戶,我們又該如何明智選擇?

Cred成立之初就備受矚目。公開資料顯示,兩位聯合創始人都有PayPal的工作背景,是早期金融科技領域的先行者。CEO Daniel Schatt在PayPal有6年經驗,曾負責金融創新部門,後來加入股票交易公司Stockpile擔任首席商務官。另一位聯合創始人Lu Hua曾是PayPal中國核心業務負責人。兩人於2017年共同創立了Cred的前身Libra Credit,並在2018年4月通過發行LBA代幣進行了ICO。

"前PayPal高管"這一身分幫助他們在當時還較爲混亂的加密市場(2018年初)獲得了不少支持,也吸引了大量投資。

表面上一切進展順利,但背後卻潛藏着諸多問題。

高管之間的紛爭是Cred破產的表面原因。根據Cred 10月29日發布的聲明,公司在處理某些特定資產時遇到了欺詐問題,正在與執法部門合作調查。而在此聲明發布前幾天,Cred就已解散了其中文社群。

從後續披露的破產文件來看,上述"特定資產"很可能指的是前首席投資官James Alexander經手的資金。據報道,今年3月,Cred曾計劃成立一家名爲Cred Capital的新公司,負責安排債券發行和管理加密資產。

然而不久後,Daniel與James就公司控制權產生了爭執。前者指責James僱用了一名不合格且存在欺詐行爲的資產經理,給公司造成巨大損失,並試圖將自己設爲Cred Capital的唯一董事,拒絕歸還公司價值300萬美元的比特幣。

James則向法院聲稱,Cred Capital本就是一家獨立公司,他理應是該公司的唯一董事,而Daniel等人的行爲實際上是在發動"公司政變"。

雙方各執一詞,高管爭鬥和法律訴訟成爲Cred對外呈現的主要狀況。Daniel似乎試圖將公司被迫破產的原因歸咎於James及其"挪用不還的資金"。但幾百萬美元的爭議資金相比數億美元的債務,顯然只是冰山一角。

那麼,究竟是什麼導致了Cred的崩潰?一位名爲Daniyal Inamullah的前Cred員工披露了更多內幕信息。

Cred的突發事件在英語世界引起了廣泛關注。據Cred前資本市場負責人Daniyal Inamullah向某媒體透露,Cred事件的關鍵在於聯合創始人Lu Hua與Cred之間的一些復雜關係。

多個消息源表明,盡管Lu Hua是Cred高管,但他實際上正逐漸遠離公司領導層。他在外部另建了一家與Cred類似的公司"moKredit",專注於爲在線遊戲發行網站和玩家提供基於信用的支付方式,幫助玩家實現"先玩後付"的借貸業務。從LinkedIn信息可以看出,有多名員工先後或同時在moKredit和Libra Credit工作。目前,Lu Hua的LinkedIn信息似乎已被刪除。

爲了推動自身業務發展並支持Lu Hua,Cred前後共向"moCredit"貸出超過3900萬美元,這些貸款爲Cred創造了15%-24%的年化利息收益。

相關公開信息顯示,註冊在香港的moKredit公司在中國大陸全資控股了一家信息技術公司,Lu Hua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某知名風投基金的創始合夥人擔任董事。Lu Hua還曾擔任另一家通信科技公司的董事,並與該風投基金合夥人於2016年2月共同卸任董事職務。

公開資料顯示,該通信科技公司在國內推出的"mo9先玩後付"產品曾獲得某著名風投基金數千萬美元投資。該公司還有一款名爲"mo9信用錢包"的現金貸產品,目前這些產品均已下線。網上還有大量關於mo9信用錢包放款和催收的討論,有帖子稱該產品於2018年8月7日暫停放款。

2017年12月起,中國開始嚴厲打擊現金貸業務,這意味着Lu Hua先後從事了現金貸和ICO兩項被禁止的業務。mo9現金錢包暫停業務後,是否又私下開啓新的現金貸項目,我們無法從公開資料中確認。

根據Cred向法庭提交的破產文件,由於今年3月新冠疫情導致的資本市場"連鎖崩潰",其現金流一度捉襟見肘。在危急時刻,Lu Hua以個人名義向Cred提供了300比特幣的貸款支持。

令人費解的是,這兩家公司之間的借貸關係存在諸多疑點。一方面,相關借貸信息幾乎沒有文字記錄可查;另一方面,據Cred部分前員工集體向媒體透露,在經歷極端市場衝擊和Lu Hua私人提供300比特幣貸款後,關於此前3900多萬美元貸款如何繼續償還、以什麼利率償還等問題,卻沒有後續方案。而Cred在向特拉華州法庭提交的文件中卻聲稱,存在一個"重新協商的還款計劃"。

這些前員工還補充了更多細節:Cred並未嘗試追回那筆資金,而Cred投資委員會提出的相關要求也均被CEO Daniel駁回。

至此,我們可以確定,Cred的高管之間無論關係如何,事實上存在着資金借貸卻不追討的現象。從Cred的業務模式來看,他們通過客戶質押比特幣、以太坊、瑞波幣等數字資產來放貸收息,爲公司創造收入。但無論是其向法庭提交的法律文件,還是從事後衆多員工和其他信源透露的情況來看,Cred難逃"挪用客戶資產"的嫌疑。

與許多P2P網貸平台在中國被清退、關停時的場景類似,Cred的倒閉伴隨着不少悲慘故事。據報道,許多Cred前員工將自己和親人的積蓄都投入了平台,有人甚至損失了36年的積蓄。某社交平台上聚集了400多名受損客戶,分享他們的遭遇。

那麼,已經申請破產的Cred可能面臨怎樣的處理方案?

根據特拉華州法庭的公告,Cred破產申請的相關聽證會已於11月10日召開。目前,Cred方面尋求適用《破產法》第11章,這意味着它可以"重組"並繼續運營,或許還能利用現有資源償還債務,這可能是對客戶最有利的選擇。

但考慮到Cred內部復雜的財務狀況,以及高達5億美元的潛在債務,其申請也可能被駁回,而被判定適用相關法律的第7章,這意味着它將進入"破產清算"階段。

屆時,Cred將不得不停止所有運營,由法庭指定"受托人"清算Cred的資產,並用於償還客戶資產。在這種情況下,客戶資產將按照一定優先級償還,這意味着如果清算後的資產不足,部分客戶的資產可能無法得到償還。對於那些"不那麼重要的"債權人而言,他們的財產權可能得不到保障。

從整個加密行業來看,中心化金融(CeFi)中的借貸業務發展迅速且規模可觀。Cred的競爭對手不少,如某些知名交易平台和借貸服務商,它們的在貸餘額通常在幾億至幾十億美元不等。例如,某借貸平台11月10日公布其管理的加密資產已超過22億美元。

這在加密行業內已是相當可觀的數額。這些貸款的另一端可能是行業內舉足輕重的礦工、交易員、交易所或做市商,再往下則是衆多普通的"幣圈投資者"。他們的資金是如何被托管的?有沒有被挪用?借出後又是如何歸還的?甚至,其中是否存在循環借貸這樣的高風險操作?這些問題我們都無從得知。

Cred的倒閉是一面鏡子,時刻提醒着所有投資者這個行業仍然存在諸多風險和隱患。透明度、可審計性以及自主權應該是每一位普通投資者對資產管理的追求。

今年持續火熱的流動性挖礦活動讓圈內用戶初步了解了去中心化金融(DeFi)的運作。在Cred這樣的機構暴雷、CeFi發展受阻的當下,盡管挖礦熱潮已退,但DeFi展現的無需許可、公開透明和自由可控的特點更值得我們思考、借鑑和實踐。